六月里的北方沂坊市,天气已开始转热,西斜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略显干燥的地上,马路上嘈杂的车声、人声以及一些小贩的叫卖声,显得乱哄哄的,虽然马路两边栽有一些绿色的植物,但空气还是显得污浊浊的。
这日正值下午放学时间,文华中学一群一伙的十来岁的中学生,呼隆隆的从学校大门口涌了出来。在这些学生中,其中有几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每人背着一个双肩背书包,唧唧喳喳的一起前后脚走出了校门。
几个女孩子当中,前面几个女孩子说笑着,只有走在最后的那个少女好象一直没有讲话,默默的,微低着头,梳着齐齐的短发,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下身一条长过膝盖的蓝底白花裙,与其他几个同学的穿着相比,好象略显朴素过时,但等她稍稍把头仰起时,看清她的脸,才发现这是一个模样十分清秀可爱的女孩。女孩圆圆的脸,紧抿着嘴唇,面庞上最令人瞩目的是女孩子那一双大大漂亮的杏核眼。正值豆蔻年华的岁数,但不知为什么看上去明亮的眼睛里却好似又隐隐遮蒙着丝丝忧郁的目光,脸上没有笑容,好象在思考着什么,与其他同龄孩子相比,略显成熟。
突然,其中的一个梳着马尾辫穿着牛仔裤的女孩子,朝前面的一个方向大声喊了起来“妈!”然后欢快的向前面一辆出租车跑了过去。这时短发女孩微微一震,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一会儿那个梳马尾辫的女孩返回来对她的同伴说:“今天我妈要带我去看电影,我得先走了。再见。”
之后坐上出租车与同学们挥手离去。
女孩看了看,往前迈了几步,漂亮的杏核眼快速忽闪了几下,然后对前面的同学说:“嗯,我也有点事,要赶着回家,我也先走了,再见。”然后匆匆快步离去。
短发少女的家好象离学校不算远,她没有坐公交车,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的样子,进了一个居民大院,大院里都是一些六层高的砖楼,在九号楼的一栋楼房前拐弯,然后走进了三单元。
“姥姥,姥爷,我回来了。”女孩爬上上三楼,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推开门朝里喊了一声。
“哦,回来啦,朵朵。喝点水先写作业吧。”一个短发、满目慈爱的老年妇女出现在少女的面前,朵朵是女孩的名字。
“好。”朵朵走进客厅,换上拖鞋,微低着头拿着书包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间,南边一间大点,北边一间稍小一些,客厅还算敞亮。厅内东西不多,但整洁干净,一张三人座的浅咖啡色沙发,一个21寸的电视电视,还有就是一张吃饭方桌和四把靠背椅。
朵朵住在北房,屋内一张木头书桌,一把木质背椅,左边是一张单人床,粉色小碎花的床单罩在床上,右边是一个立着的书柜,上面放了一些学习参考书,书柜的中间有两个抽屉,下半边是有门封闭的。东西不多,房间内简单但显得干净整洁。朵朵打开书包开始写作业,写着写着,停下手中的笔,若有所思的转身看了看旁边的书架,将笔放在桌上,转身打开锁着的抽屉,取出一本白色精致的影集。
朵朵站起身来将紫红色的窗帘严严实实的拉上,室内顿时暗淡了下来,于是她便将台灯打开,然后缓缓的坐了下来。
朵朵轻轻翻开影集,眼帘微微垂下,柔和的灯光下,脸上的表情好象蒙罩一层淡淡似雾般的忧伤。
突然,翻动影集的手停了下来,一串晶莹的泪珠从朵朵那青春光滑的脸庞滑落,滴落在影集中的一张像片上。
这是一幅彩色像片,照片上一个美丽的年轻长发少妇,怀抱着一名两三岁的小女孩,背靠一片青山绿水。少妇身着淡蓝色上衣,深蓝色长裙,跟朵朵一样长着一双漂亮的杏核眼,看上去性格开朗大方。怀抱着的小女孩粉白色上衣和绿色长裤,一双小红皮鞋。两个人都面带甜甜、灿烂的笑靥。
朵朵的思绪好象飘向那已逝去的时空。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季,山水相间的一处风景地。一阵笑声传过。
十一年前的那一天,照片上的小女孩就是朵朵,那一年她刚刚三岁,少妇的名字叫吕韵梅,是朵朵的妈妈。
韵梅坐在草地上的一块石头上,快乐得看着丈夫李钧和爱女朵朵在湖边的草地上欢快的奔跑,李钧和朵朵手中牵着一个粉红色的梅花形风筝,风筝在空中飘舞。朵朵手里还提着一个小提篮,李钧松开牵着风筝的一只手,快速跑到朵朵的前方,举起另一只手中提着的相机,给小姑娘照相。然后笑眯眯的指着韵梅对女儿说:“朵朵,到妈妈那里去,好吗?爸爸给你们拍照。”
“朵朵,快过来,妈妈抱,爸爸要给咱俩照相啦。” 韵梅张开双臂叫朵朵过来,小朵朵欢快的跑进妈妈的怀中,将手中的提篮和风筝扔到草地上。
小姑娘搂住妈妈的脖子,稚嫩亲切的叫着“妈妈,妈妈。”韵梅轻轻的亲了一下朵朵的小脸。之后抱起朵朵,站在了一湾湖边,背后是起伏的山峦。朵朵的爸爸李钧举起手中的相机,按下了快门。
“朵朵,吃饭了。”姥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哦,我知道了。”朵朵赶紧合上影集,拭去脸上的泪珠。转身将影集放进书架的抽屉中,然后锁上抽屉。又在旁边的小镜子前照了照,确认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才走出自己的房间。
朵朵,姥姥,姥爷,三人坐在饭桌前吃晚饭。桌上已摆好了一盘青菜炒豆腐干,一盘肉丝芹菜,一小碟榨菜丝,还有一大碗西红柿鸡蛋汤。朵朵默默的吃着饭,姥姥看了看她,然后给她夹了一勺肉丝和一块豆腐:“娃,多吃点啊。”
沂坊是胶东半岛上的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城,南依山,北临海,中部是一片辽阔的平原,自古以来名人辈出,民风淳朴,历史上又是一个著名的手工业城市。当地的百姓,用各种带有浓厚地方特色的传统民间艺术,如泥塑、刺绣、年画、风筝等等,将这个城市点缀得丰富多彩。
李钧是沂坊市乡镇局的一名干部,吕韵梅是企业办公室的一个会计。
韵梅和洁梅都是沂坊本地人,这姐俩儿年轻时可是企业局大院的一对姐妹花。当年朵朵的姥姥王淑琬也是附近镇上的美人。
韵梅温柔开朗,懂事早,洁梅比姐姐小五岁,娇小玲珑,甜美可爱,处处事事韵梅都照顾妹妹。韵梅大专毕业后,学财经专业的她就到父亲工作的单位做了一名会计。
由于韵梅的温柔开朗漂亮,追求她的小伙子可不少,但都没让韵梅动心。直到工作后的第二年,有一天,韵梅去财政处办事,进门时正好与一个身材魁梧、但又文质彬彬的小伙子打了个照面,两人四目相视,相互看了对方一下,韵梅赶快低下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出来时,与韵梅一块去的吴大姐对韵梅说:“韵梅,你知道么?刚才咱们进门时碰到的那个年轻人,是咱乡镇局今年新分来的大学生,学管理的。”
“啊,是么? ”
吴大姐扭头看了看韵梅,突然好象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抬眉毛,笑了。
“唉,韵梅啊,我看你们两个倒是蛮般配的,男才女貌。怎么样,把他给你介绍介绍吧?”
“什么呀,吴姐,看您。没准人家早就有女朋友了。” 韵梅白皙的脸刷就红了起来。
“不一定,问问呗。”
“行了,吴姐,咱说点别的吧。”
“哈哈。”
后来韵梅常常到财政处办事,而那个小伙子就在对门的管理处办公,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稔了起来。那个小伙子就是李钧,东北人,大学毕业分到了山东。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两人真成了一对令人羡慕的恋人。
一年半后,李钧与韵梅喜结良缘。
之后,八九年春天,有了朵朵这个掌上明珠。
朵朵四岁的那一年,家里分到了两室一厅。地板瓷砖,淡雅清丽的壁纸,新颖大方的新家具,李钧和韵梅兴高采烈的将房子装修得漂漂亮亮的。
搬进去没多久后,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吃饭,韵梅一桌丰盛的菜肴,有荤有素。韵梅乐呵呵的给朵朵拨了一小碗饭和一些西红柿炒鸡蛋,朵朵吃得高兴,坐在椅子上往后一仰,差点摔倒,吓了韵梅一大跳。韵梅又将一盘炖牛肉往丈夫跟前挪了挪,李钧夹了一筷子肉,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连忙进了洗手间。在洗手间开始猛烈的呕了起来,有一些脏物竟吐在了水池的外面。
韵梅站在洗手间门边,关切地问:“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好象总是觉得浑身没劲,吃不下饭。”
“嗯,最近我也发现你吃饭没胃口。这样,明天赶紧上医院去检查检查吧。” 韵梅急促地催起来。
“明天还有个重要会议,后天吧。”李钧有气无力的声音慢悠悠的回答。
韵梅一边将洗手间打扫干净,一边以焦急疑虑的眼神看着疲惫的丈夫。
三天后,李钧去市第一医院就诊,化验结果出来,乙型肝炎,奥康呈阳性。
医生诊断要立即住院治疗。
从医院出来后,因为韵梅上班还要要照顾李钧,朵朵便不得不暂时住到姥姥家去。姥姥家离李钧家不远,姥爷也是市企业局的普通职工,刚刚退休不久闲置在家。姥姥早已退休,朵朵小时候是姥姥帮着带大的,后来请了保姆,到三岁时才进了幼儿园。
这一天的傍晚,韵梅提着一大堆塑料袋的东西,韵梅的面容略显憔悴,走进家门,房间明显比以前零乱。韵梅看了一眼屋内躺在床上的李钧,快速的将长头发盘起来,然后就开始忙活起来,她先将塑料袋中的食物放到冰箱中,又匆忙的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韵梅将做好的饭菜摆上了饭桌,之后进屋将李钧叫了起来。李钧的脸色发黄,一副病焉焉浑身没劲的样子,看了看忙碌的妻子,扒拉了两口饭,就不想吃了。
韵梅给他夹了一点青菜,“再吃一点吧。” 李钧摇了摇头。
韵梅看了看他,低下了头,显得有些难过。然后站起身,拿起药锅准备给李钧煎中药。
李钧抬起头对韵梅说:“你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韵梅没吭声,忙碌着把煎药的砂锅放在火上,刚想用筷子搅一搅,突然胃部一阵痉挛疼痛,韵梅用手紧紧按住胃部,过了一会儿,感觉好一点,去屋里拿了一片胃舒平吃下,这才又疲惫的坐到饭桌旁。
“怎么,胃又疼了?”李钧关切的问。
“没关系,已经没事了。”
“都怪我,让你这么劳累。每天上班够辛苦的了,回来还得照顾我。”李钧自责的说。
“嗨,不要紧的,重要的是你的身体赶快恢复。”
李钧又问:“朵朵怎么样了?”
韵梅:“她挺好的,每天在幼儿园里学画画,画得还挺不错。”
李钧“单位的人通知我,下个星期要我去海滨疗养。”
韵梅将煎好的药倒进碗中,放到桌子上。对李钧说:“把这药喝了,我去妈那儿看看朵朵。”
姥姥家中,朵朵的姥姥、姥爷、小姨洁梅、朵朵都正在看电视。看到韵梅,朵朵高兴的喊了一声“妈妈”,便扑进了妈妈的怀中。
“朵朵,你在姥姥这里乖不乖呀?” 韵梅有些难受的看着小朵朵。
姥姥赶紧说:“乖。”
“好。”韵梅从塑料袋中拿出几个橘子,给了朵朵一个大大红红的蜜橘。“这是奖给你的。”
朵朵抓过橘子,转身给了洁梅,朵朵跟洁梅一起剥开了橘子。
姥姥问:“这些日子李钧吃了张大夫给开的中药,怎么样?有好转么?”
韵梅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下个星期他们单位让他去海滨疗养了。”
“疗养倒也是个好办法。”
“妈妈,我要回家,我想看爸爸。”这边朵朵冲韵梅喊了起来。
韵梅表情凄凄的看着女儿圆圆的小脸。
坐了一会,韵梅起身准备回家。朵朵一看妈妈要走,喊了起来:“妈妈我也要回家。”
韵梅:“乖孩子,你跟姥姥在这儿,等周末妈再接你回家。”
“不,我现在就要跟妈妈回家。” 朵朵拽着妈妈的衣服固执的不肯撒手。
“这孩子,真不听话。” 韵梅口气有点急躁。“明天妈妈还要上班。”
“妈妈”,朵朵开始哭。
“不要哭。”韵梅开始烦了。
姥姥冲韵梅说:“跟孩子好好说,别发火,小孩子家的懂什么呀?”然后转身又哄外孙女,“朵朵,妈妈每天上班很辛苦,爸爸又生病,等周末姥姥送你回家好不好?”
洁梅“朵朵,走,你看小姨给你买的新玩具。”将朵朵带进里屋。
韵梅烦闷和酸楚的表情,转身离去。
(待续)